【好日。誌】海苔熊—學會忍受人生裡不確定感



海苔熊,本名程威銓。台大心研所畢業,現任泛科學、女人迷專欄作家。

「每當心理系的學生報出自己的系級時,旁人的第一個想法往往是:『喔——那你一定會讀心術吼?』『你猜猜看我現在在想什麼?』『你覺得他會喜歡我嗎?』其實我心裡的OS是:『誰會知道他喜不喜歡你啦!』」海苔熊激動地嘆了一口氣說。

「有些療癒的書寫,了解問題之後就可以被治癒,但是那其實是屁。了解只是一開始,治癒卻是一條非常漫長的過程。」

自稱愛情心理學家的海苔熊,當年台大心理研究所剛畢業,抱著滿腔的熱血一心想要「解救蒼生」,更希望世界能被完美地解釋。步入社會後,卻發現跟他所想得不一樣,所學所長居然無法套用在前來求助的人們身上。當他真正深入了解人群,驚覺「心理」與「諮商」居然有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心理系在學些什麼

「台大心理固有的傳統就是量化研究,p小於0.05你就可以畢業,多0.01你就明年再來。」談到研究所膽戰心驚的研究數據,海苔熊表示,心理系就是在做心理研究,研究做久了,常常變得只在乎數字,不在乎過程,久而久之,便與社會「斷開連結」。例如,正向心理學的研究指出:每天和你親密的人說三件感謝的事情,會讓你更快樂、也讓你們兩人關係更好。

這樣聽起來感恩是一件「好棒棒」的事,但是,論文不會寫進行「感恩」過程中所遭遇的「困難」。有些人可能很容易想到感恩的事情,有的人卻覺得「我今天沒有什麼好感恩的」,更有的人會開始煩躁,認為感恩是件沒有意義的事,越來越走下坡,開始對「每天感恩」這件事感到厭煩,因而快樂不起來。

「進入社會後,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所學無法套用在個案身上,為什麼跟論文寫得不一樣?因為心理學的研究是建立在『大樣本數』的前提下。我們可以得知這份研究下來會有多少人因為『感恩變得開心』,但是我們看不見執行上的困難,所以在進行個案工作時常常會很氣餒,總會覺得為什麼不能像投藥一樣,一投進去就有成效。」

我問海苔熊,從學生時代修習心理研究到出社會後跨足諮商領域,心態上最大的轉變是什麼?他沉吟了會兒,輕輕地道:「溫度,人性的溫度。過去很想要投入一個東西,立刻就得到解答,而忽略了『人』本身其實具有高度複雜性與不確定性,我想最大的差別就是在這裡。」

這是一個「小模」就能引領風潮的世代

聊到「玻璃天花板效應」(意即女性難以升遷到高位),我問海苔熊,怎麼看待當今社會上男女的權力結構。他舉了一個例子。之前PTT上有個26歲女生去gap year,許多人譏諷「因為是女生,所以才可以這麼做」,或是「因為她有一個小開男友,所以無憂無慮,可以花一年去玩耍」。

但是問題來了,男生不行gap year嗎?為什麼女生看世界會引起這麼大的討論?如果是「26歲男生看世界」會有這樣多的討論嗎?時至今日的「台大地科所博士班瑤瑤」都一樣,我們的社會似乎經常對「突出、表現不一樣的女性」,用不同的透鏡在檢視。

以政治人物來說,今天洪秀柱出來參選(同樣可以回想當年呂副總統的形象),媒體並沒有把她塑造成「因為她很勇敢」,所以她站出來,而是把她型塑成一位「想掌權的人」。反過來想,如果今天是一位默默無聞的小男生出來選總統,大家還會被這樣認為嗎?

我問他,這樣不正是一種刻板印象導致權力結構的傾斜,雖然當今世代打著性別平權,但是聽起來還是男性掌權的時代。他把玩著桌上的咖啡杯,像是贊同地接著話說下去。

「其實現在男女在網路上的權力結構正在改變,有很多小模喜歡自拍爆乳照,因而得到很多讚與留言,看起來就像小模統治的世代,變得好像都是『女生在主導發聲權』。但一些研究表明,事實上,發聲的權力還是掌握在男生身上(「自拍,有什麼問題?」),因為男生可以號召不要按讚,或是醜聞爆發大舉退讚等等,到頭來這些女生講話的權力,還是由男生給予的。」

他說,最可怕的是,有些小模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以為只要把自己身材打理好,就有人聽她說話——但是無法否認,她們的做法確實掌握了版面與話語權。但為什麼即使到今天,女性的發聲,還是要透過這種社會交換的方式。



單身與已婚差別

2016年台灣總統大選兩位候選人皆是女性,開創全球民主國家投票的先河,更遑論兩位皆是單身貴族。我好奇地問海苔熊,單身與已婚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嗎?他認為這其實沒有定論,雖然有很多學者做研究,但總是不斷地被推翻。有人說單身的人存得錢比較多,這也要看你會不會理財;有人說結婚的人比較快樂,但是也得看妳嫁得是誰。不過他相信,「有沒有家庭系統」對一個人是有影響的。

以社會責任來講,一個單身者所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僅是他自己、原生家庭與投入的工作;一旦他結婚,就需經營家庭、養育孩子、維繫兩家人之間的連結等等。海苔熊進一步表示,在籌組家庭方面,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承受這方面的壓力。例如,當男生沒有家庭,我們會說他在拼事業;當女生沒有家庭,我們會說:「那她在幹麻?」儘管這種期待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但是這種刻板印象還是存在許多人心中。其實,我們很容易受到社會影響而陷入「從眾」(conformity),好比一群人待在一個藍色的房間裡,大家卻都異口同聲說是紅色時,旁邊的人問你這房間是什麼顏色,儘管你很遲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說:「這是紅色。」

我問他,那你怎麼看待單身的女性政治人物呢?因為站在高位者的角度,單身者與有家庭的人所看的視角不一樣。這次,海苔熊偏頭想得很久,才緩緩回應:「我從來沒想過單身的視角會對台灣有什麼樣的優勢,如果妳的人生犧牲一部分的時間去做別的事情,假使沒有打混,那麼確實是比其他人更可以專注地去取得他想要的成就。可是——這有一個但書。我認為人都是有親和需求的,需要跟人家靠近,需要抱抱別人、摸摸小孩,還有建立關係。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她好像擁有更多時間在從事政治或是工作方面,但是她還是同樣需要經營這塊,比如偶爾抱抱三姑的小孩,或是二舅的孫子。」

霎時間想到在辦公室忙碌時,柱柱姐偶爾會來替我們加油打氣。辦公室內有個三歲的弟弟,每次柱柱姐走進辦公室必先走到小弟弟旁把他抱起來,開心地跟我們說:「哎——我的精神泉源!」

漣漪激起的影響

「之前有一個學生來找我,坐在我面前,無論怎麼問話都一聲不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只好找他跟我一起拼鋼彈。拼完的時候,他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就這樣,我們拚了整整快一年的鋼彈。有次,我看到倉庫的鋼彈已經用罄,心想完蛋了,下一次他來要給他拼什麼才好?」海苔熊苦笑接著說,「結果妳知道他下次來跟我說什麼嗎?他說:『老師,我們來聊天。』這句話,我等了整整一年。」

海苔熊提到,很多學校找他去演講的目的,不是真的要給學生們上一堂「治療」或「愛情」課,而是要跟他們宣導,學校裡面有諮商的資源,有需要都可以尋求協助。在美國,學生上輔導室、諮商中心,就像是走健身房、看電影那樣輕鬆,但這樣的風氣在台灣還是不太開放,說了自己正在接受諮商,就會被認為是神經病。

「其實如果要從政治人物角度解決台灣諮商污名化的問題非常容易,只要讓洪秀柱表態她也曾接受過諮商就好了(如果有的話),這叫『模仿效應』,也被稱作漣漪效應。就像國外,許多好萊塢名人直接表達自己曾有心理疾病,找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師早已屢見不顯。台灣在這方面願意公開承認的公眾人物太少,如果今天有個名人願意表態,就會激發模仿效應,讓大家認為走進諮商室根本不是一件丟臉的事。不過,前提是支持她的人才會願意模仿她。」

海苔熊 一種結合可口與可愛的動物

他一直在挑戰自己,從心理轉戰到諮商,花了大把時間調適,從過去習慣迅速單次解決的研究模式蛻變成能夠忍受一年才能談上一句話的輔導角色。如果說心理學研究是「一翻兩瞪眼」,那麼諮商便是忍受長期的不確定感。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的他會不會變好,也許當你輔助他走上兩階,接著他自己掉下三階,而你必須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轉的」。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不論是對我們,還是對於台灣,有時候我們所能做的雖然有限,但唯有相信改變!才能在風雨飄搖中,走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夢!


訪談撰文:晴天蝸牛志工團【好日。誌】採編小組


真誠過生活,日日是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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